鄙夷,一刻也没有,分毫也没有。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芒寂夜台,他毫无理由、且固执的相信着他的母亲是一个品行足以昭示人世纠绳四方的圭表,而并非乳娘口中所说的恬不知耻之人,即便……
即便在乳娘的刻意引领下,他曾不止一次的撞见过那些个簪花抚琴如女人一般搔首弄姿的面首,以及近来被母亲疯了似的连连传召入府的那位御前大监,他也一如既往的、盲目的信任着母亲,信任着予他名姓载他入玉牒的夙氏。
当乳娘想瞒着母亲瞒着夙氏带他到洸氏族人面前时,心底里陡然升腾起的那股子背叛母亲背叛夙氏的负罪感折磨的他恨不能即刻逃出乳娘掌心,逃不出,便是咬舌自尽魂归黄泉,也比归入这些年来母亲连提也不想提的洸氏来的强。
诸天神佛到底还是怜他的,在咬舌断命的千钧一刻,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坐在一辆门头镌刻着白芍花开的漆黑色马车里的人,那个人……当真是他短短三四年生命里遇到过的相貌最出众、声儿最好听,同时也是除却皇阿舅之外威慑力最强的人。
那人撩开白芍花图案下坠着的厚重帷幕,只露出半个侧影,原本兴冲冲往洸氏族人落脚处去的乳娘顿时就泄了气,乳娘放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坐在马车里的那人颤声唤,“欢喜大人……”
被以“欢喜大人”四字相称的蟒袍执事者微微侧头,顺着他与乳娘原本前行的方向瞧了一眼,那双黑如深渊似的瞳仁里映出洸氏府宅枯朽的飞檐一角,蟒袍执事者狭长的丹凤眼眯了眯,尔后偏转过来,垂下薄睑冷冷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乳娘。
彼时,从乳娘钳制之中挣脱出来的夙余恰好抬头,猝不及防迎上那双仿若洞悉一切的锐利眸光,他胸腔里那颗本就惊魂未定的心,又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比镌刻着白芍花开的漆黑色马车里坐着的那人眸光更加震慑人心的,是他轻飘飘、懒洋洋,乍一听不愠不怒再一细琢磨十足十威压一分不少的慵懒嗓音。
“端哪间灶上的碗,自当想哪座府宅里头的事,纵是一只狗,得了人不要的馒头也知摇尾致谢,你这老婆子一日三餐餐餐不落,怎就不念主子一点好,偏要做这吃里扒外的勾当?”
那人话罢,掀开帷幕帘探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