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留了条生路。
景泰八年,夺门之变,英宗复位,沂王朱见深复立太子。我在应天府外的小镇上开了新棺材铺,阿秀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来送茶,阳光照在孩子眉间,竟有颗淡淡的朱砂痣,像极了当年聚宝门城楼上那个穿月白衫的先生。
偶尔有路过的商客说起南京城的传说,说当年十三城门出棺,其实是景泰帝怕英宗余党谋害太子,便造了十三具空棺,真正的太子早已被送出城。但更多人说,那十三具棺里装的是十三个替死的冤魂,唯有棺内的铜镜,能照见他们未竟的心愿。
我摸着腰间的缠枝莲玉佩,笑而不语。柜台上的青铜镜映着窗外的槐树,树影摇曳间,仿佛又看见那个穿童装的小男孩,站在玄武门的槐树下,手里攥着拨浪鼓,正对着我笑。
雪停了,阿秀抱着孩子走进来,发间别着朵新摘的梅花:“承安,你说当年那十三具棺,真的都装着人吗?”
我替她拂去肩上的雪花,望着镜中自己渐长的白发:“有些事,像棺木上的缠枝莲,看着是花开并蒂,实则各有各的根。”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镜面上突然闪过道金光,再看时,却只有梅花的影子在晃动。
南京城的十三座城门还在,只是再没人见过十三具棺同时出城的景象。唯有每逢秋雨连绵的夜晚,聚宝门的老守军总会说,听见城门洞里传来拨浪鼓的响声,还有个童声在念:“十三城门出棺去,十三个魂灵归不来……”
而我知道,有些魂灵,早已借着棺木里的铜镜,在人间找到了新的归处。就像阿秀发间的梅花,就像孩子眉间的朱砂痣,就像柜台上那面永远映着晨光的青铜镜——照见的不是往生,而是现世的烟火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