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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我记了二十年。长兴元年春,我三十七岁,终于接了我爹的班。那天祭祖时香灰迷了眼,恍惚看见供桌上摆的不是祖宗牌位,倒像是朱温的画像、李存勖的盔甲、孟知祥的国书。司礼官唱喏到\"嗣王\"二字时,城西突然传来急报——楚军又扣了咱们的商队。
我掸了掸紫袍上的香灰,转头问老臣梁震:\"上次送马殷的洞庭春茶,他退回来没有?\"梁震捋着白胡子笑:\"退是退了,不过装茶的木箱换了檀香的。\"我俩相视一笑,这世道,抢你东西是给你面子,肯还个空箱子就算留情分了。
要说我这三十七年最得意的,倒不是后来那些年周旋诸国的事。记得二十出头那年,我爹非要把大姐嫁给吴国徐知诰的侄子。送亲队伍都到江边了,我连夜带人把花轿劫回来。我爹气得抽刀要砍我,我梗着脖子说:\"徐家奴仆出身,现在装什么世家大族?大姐嫁过去当人质,不如我现在抹脖子干净!\"后来这事传到洛阳,李嗣源还专门派使者来问,我爹赔了半年赋税才摆平。
其实哪有什么深谋远虑,我就是见不得阿姐坐在轿子里抹眼泪。她后来嫁了本地一个粮商,前年生二胎时难产走了。出殡那天我盯着棺材上的铜钉发愣,突然想起她出嫁前夜,偷偷往我枕头底下塞了包桂花糕。那会江陵城里闹饥荒,她不知从哪省出来的面粉。
要说我这人有什么毛病,就是太爱算账。不是金银账,是人情账。天成二年秋,蜀中来的商队在荆门被劫,我亲自带兵追了八十里。副将嘀咕:\"又不是咱们地界的事。\"我扬手给了他一马鞭:\"你懂个屁!孟知祥正愁没借口扣咱们的盐船。\"后来果然在葭萌关截回三十船井盐,孟家派人来讨说法,我拎着劫匪的人头往桌上一摆:\"这伙流寇也劫过贵国商队吧?\"来人盯着血糊糊的脑袋,茶都没喝就走了。
这些鸡零狗碎攒到三十七岁,倒让我悟出个道理:在这乱世里,脸皮比铠甲重要,膝盖比拳头金贵。我爹临死前挣扎着要说没说完的话,我猜后半句该是:\"…得当条千年王八万年龟。\"
我这后半辈子倒像是进了赌场,怀里揣着三州之地当筹码,在四五个庄家之间来回倒手。您要问我怎么把荆南这盘死棋下活,说穿了就三字——不要脸。